饮食|人间真味

□谢光明
接父亲来市区住半个月后 , 他开始有点闷闷不乐 , 懒得上街 , 喜欢独自静坐在小区亭子里发呆 , 吃饭也没有胃口 。 他想家了 。
【饮食|人间真味】父亲饮食一贯清淡 , 源于年轻时生活困苦 , 没条件大鱼大肉 , 已成习惯 。 看见厨房有妻买来的豇豆 , 我脑子灵光一闪 , 当即自告奋勇下厨 , 我要做一顿父亲喜欢妻儿又没吃过的“羊角饭” 。 豇豆 , 老家称之为“羊角” , 羊角有N多种吃法 。 红辣椒腌“羊角生” , 酸脆可口 , 酸菜中的上品 。 干羊角是千层锅、羊角烧肉、浇头面等的重要食材 。 在徽州 , 坐月子 , 重病忌口 , 干羊角也是产妇和病人不可或缺的菜肴之一 。
羊角洗净 , 切成段 , 与肉丝一起炒至半熟 , 倒入七分熟的米饭中焖至全熟 。 在焖的过程中 , 小时候的生活场景一幕幕浮现 。 父母在我一岁时离婚 , 父亲既当爹又当妈把我拉扯大 。 父亲不大会炒菜做饭 , 或生或烂 , 时咸时淡 , 是家常便饭 。 他做饭基本遵循哪样方便省事就做哪样 , 酸腌菜炒饭、冲鸡蛋花、做羊角饭、菜泡饭 , 力求省时省力 。 夏秋两季 , 我们吃得最多的莫过于羊角饭 。 父亲喜欢做羊角饭还因他不善种菜 , 菜园里的瓜果又少又小 。 可他种的羊角却多得出奇 。 父亲的羊角不是种在菜园里 , 是种在田埂上的 。 水田莳过秧苗后 , 他用小锄头背在田埂一敲 , 敲出一个凹穴 , 把羊角苗的根放在凹穴里 , 再抓一把水黏的田泥盖住 。 待羊角抽丝 , 沿田埂插上细竹竿 , 此后啥也不用管 , 只需等待摘新鲜羊角 。 盛夏 , 羊角藤爬上竹竿 , 远远望去 , 水田犹如一幅画:整齐的秧苗 , 水光如镜的田 , 田埂的油茶籽树和一排排屏风般的羊角藤 。 垂绥的羊角 , 是皇冠玉旒 , 在绕山风里轻摇慢动 。 中秋前后的秋收季节 , 父亲没有帮手 , 一个人紧张又忙碌 , 随手摘些羊角回家 , 用最快速度就做好一顿饭 。
紫红羊角掺在白花花的米饭里 , 柔软细腻 , 醇厚而清香 , 跟鲜红苋菜汤浇在白米饭里一样 , 饭吃起来有趣浪漫 , 是我最深的记忆 。 长大后 , 有一次去母亲家 , 她也炒了一顿羊角饭 。 母亲做的羊角饭更好吃 , 肉丝酸菜胡萝卜 , 葱姜蒜生抽鸡精 , 一应俱全 , 且火候掌握得非常好 , 鲜嫩的羊角就像长在白米饭里 , 不烂不塌 , 有色有味 。 那一刻 , 我心想 , 有妈真好 。 母亲问我:“妈做的羊角饭好吃还是你爸做的好吃?”她早就打听到我和父亲的平常饮食 。 我想说你们做的都好吃 , 话到嘴边还是实话实说:“我爸做的好吃 。 ”母亲点点头 , 默默转身去厨房继续忙碌 。 那次回家 , 我把此事告诉了父亲 , 故意说 , 妈做的饭不好吃 。 父亲淡淡地说:“你妈做的羊角饭才叫好吃 , 我以前是跟她学的 。 ”在我的记忆中 , 父亲恨母亲 , 把她说得一无是处 。 他老了 , 居然说起母亲的好来 , 实在让我感到意外 。
焖好了羊角饭 , 妻子和女儿吃得津津有味 , 父亲却只吃了半碗 。 我不解 , 问他怎么不喜欢吃 , 是不是没烧好 。 父亲说 , 肉放多了 。 我忽然恍悟 。 父亲饮食清淡 , 是因他的内心早已安静 , 懂得清淡才是人间真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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