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艺“四要”之二——水

品水文学是茶道开出的奇花异卉 。 择水固然重要 , 但古人将此事复杂化了 , 为孰是“天下第一水”争论上千年也实在小题大作 。 但无论合理与不合理 , 皆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中国文化 。 茶是灵魂之饮 , 水是生命之源 。 茶中有道 , 水中也有道 。 老子说:“上善若水 , 水善利万物而不净 。 ”如此无私谦虚 , 善哉 , 水也! 庄子《天道》说:“水静则明烛须眉 , 平中准 , 大进取法焉 。 水静犹明 , 而况精神 。 ”如此公正客观 , 善哉 , 水也! 唐末刘贞亮提出茶有“十德” , 日本明惠上人也提出茶有“十德 , 孔子则认为水具有“德、义、勇、法、正、察、善、志”诸种美好的品行 , 并说“是故君子见大水必观焉”(《荀子·宥坐》) , 如同顶礼膜拜圣者一般 。 茶是什么?在植物学家眼中它是“原产于我国西南部的常绿灌木、乔木、半乔木 。 两性花 。 球形塑果 。 嫩叶可作药用、食用、饮用 。 含有100多种成分 , 主要有咖啡碱、茶碱、可可碱、氨基酸、鞣酸、儿茶素、挥发油等 。 属山茶科的山茶属 , 山茶属约250种 , 划为20组 , 其中茶组可饮用 。 ”仅此而已 , 无什么“道”、无什么“德”之可言 。 但中国人会琢磨 , 竟赋予茶以性灵 , 生发出“道”来“德”来 , 以至我们得写专著加以阐明 。 水是什么?在西方人眼中是H2O , 无色、无味、无嗅、液态 。 仅此而已!水是生命之源 , 但决非道德之本、修养之本、精神之本 。 但中国文化赋予水以性灵 。 好茶需好水 。 所以明人许次纾在《茶疏》中说:“精茗蕴香 , 借水而发 , 无水不可与论茶也 。 ”明人张大复在《梅花草堂笔谈》中说:“茶性必发于水 , 八分之茶 , 遇十分之水 , 茶亦十分矣;八分之水 , 试十分之茶 , 茶只八分耳 。 ”他认为择水重于择茶 , 二等茶用上等水可烹出上等茶 , 而上等茶用二等水就只能烹出二等茶 。 所以 , 古人讲究精茶、真水 , 明人张源在《茶录》中说:“茶者 , 水之神;水者 , 茶之体 。 非真水莫显其神 , 非精茶易窥其体 。 ”这就讲透了茶与水的关系 。 茶是水之灵魂 , 无茶便无茶事;水是茶的载体 , 没水烹不成茶 。 按化学书上的说法;茶是溶质 , 水是溶剂 , 茶汁是水的溶解液 , --但这太枯燥 , 远没古代茶人富有想像力 , 这也不是中国人描述事物的习惯方式 。 中国人擅长整体思维 , 无论宇宙与人世间有多复杂 , 不过是“太级生两仪 , 两仪生四象 , 四象生八卦” , 不过是“金、木、水、火、土”……对茶道亦然 , 在择茶的同时就把择水的问题提了出来 。 还把茶事方方面面想了个周全 。 如择水 , 早在唐代 , 陆羽就已将其列为“茶有九难”之一 , 在《六羡歌》中说:不羡黄金礨 , 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 , 不羡暮入台;千羡万羡西江水 , 曾向竟陵城下来 。 黄金、白玉的酒器 , 高官厚禄 , 皆不动心 , 而家乡竟陵(今湖北天门县)的西江水使陆羽羡慕不已 。 当然 , 不仅仅因为“美不美 , 家乡水” , 发思乡之情 , 而出自功利目的 , 他认为:竟陵西江水最宜于烹茶 。 《茶经·五之煮》写道:其水 , 用山水上 , 江水中 , 井水下 。 其山水 , 拣乳泉、石池漫流者上;其瀑涌湍漱 , 勿食之 , 久食令人有颈疾 。 又水流于山谷者 , 澄浸不泄 , 自火灭至霜郊以前 , 或潜龙畜毒于其间 , 饮者可决之 , 以流其恶 , 使新泉涓涓流 , 酌之 。 其江水 , 取去人远者 。 井 , 取汲多者 。 不必细作分析 , 读者就会估摸出陆羽“择水”之论有多少科学性;当然 , 掌握近代科学知识的茶人也不应苛求古人 。 据化学分析 , 水中通常都含有处于电离子状态下的钙和镁的碳酸氢盐、硫酸盐和氯化物 , 含量多者叫硬水 , 少者叫软水 。 硬水泡茶 , 茶汤发暗 , 滋味发涩;软水泡茶 , 茶汤明亮 , 香味鲜爽 。 所以软水宜茶 。 用感官择水 , 现代饮用水的标准是无色、透明、无沉淀 , 不得含肉眼可见的微生物和有害物质 , 无异嗅和异味 。 按古人经验 , 水要“清”、“活”、“轻”、“甘”、“冽” 。 “清”就是无色、透明、无沉淀;“活”就是流动的水 , “流水不腐 , 户枢不蠹” , 活水比死水洁净;“轻”指比重 , 比重轻的一般是宜茶的软水;“甘”指水味淡甜;“冽”指水温冷、寒 , 冰水、雪水最佳 。 古人琢磨出的这五条是科学的 。 照说择水不难 , 但古人把此事搞得十分复杂 。 光研究水的专著就有好几部 , 如唐代张又新的《煎茶水记》 , 宋代欧阳修的《大明水记》 , 叶清臣的《述煮茶小品》 , 明代徐献忠的《水品》 , 田艺衡的《煮泉小品》 , 清代汤蠹仙的《泉谱》等等 。 更不可思议的是竟为水的等次自唐至清争论上千年还无结论 。 事情的导因是唐人张又新在其《煎茶水记》中“披露”已作古的茶神陆羽将“天下之水”排了座次 , “庐山康王谷水帘水”居榜首 , 昔人称誉的“蒙山顶上茶 , 扬子江心水”其中的“扬子江南零水”屈居第六 , 第二十名是“雪水” 。 张又新又兜出已故刑部侍郎刘伯刍的“排名录” , 将“扬子江南零水”列为榜首 。 张本人又提出第一非“桐庐江严子滩水”莫属 。 此后有欧阳修、宋徽宗、朱权、张谦德、许次序等人加入争论 。 此事起因就很可疑 , 唐时交通不便 , 陆羽纵是品水天才 , 能走遍全国尝遍“天下之水”吗?将水分等且划分如此细 , 大可不必 , 但诸位茶学专家如此认真又非偶然 , 这是封建等级观念使然 。 人既分等 , 水有灵性 , 自然也该分等 。 中国的士一般不亲事劳作 , 生活节奏慢 , 有雄心悟大道做大学问 , 也有耐心小题大作 。 不管此事值不值得争 , 反正争了上千年 , 最终还是靠“一把手”表态解决问题 。 精于茶道的乾隆皇帝亲自调查 , 钦定北京玉泉水为“天下第一泉” , 并撰写《玉泉山天下第一泉记》文曰:尝制银斗较之:京师玉泉之水 , 斗重一两;塞上伊逊之水 , 亦斗重一两;济南之珍珠泉 , 斗重一两二厘;扬子江金山泉 , 斗重一两三厘;则较之玉泉重二厘、三厘矣 。 至惠山、虎跑 , 则各重玉泉四厘;平山重六厘;清凉山、白沙、虎丘及西山碧云寺 , 各重玉泉一分:然则更无轻于玉泉者乎?曰有 , 乃雪水出 。 尝收集素而烹之 , 较玉泉斗轻三厘 。 雪水不可恒得 , 则凡出于山下而有冽者 , 诚无过京师之玉泉 , 故定为“天下第一泉” 。 (见清·梁章矩《归田琐记》)乾隆皇帝聪明智商高 , 用“比重法”定高下 , 妙!这也有一定科学道理 , 比重轻的一般是宜茶的软水 。 茶中有道 。 这反映了中国一个有趣的文化现象:“官大表准”!--这个故事讲的是几个人对时间 , 在弄不清时间标准的情况下 , 人们的习惯心理是谁的官阶高 , 谁的手表便走时准确 , 便以此为准校正手表走时 。 皇帝是天子 , 举足为法 , 吐词为经 , 乾隆说玉泉是“天下第一泉” , 谁还有胆量再说三道四!不服?忍着 。 自此不再为水的等次费唇舌了 。 究竟什么水宜茶呢?一般人赞同陆羽的观点:“山水上 , 江水中 , 井水下 。 ”这是以水源分类 , 还要加上天上落下的雨水、雪水 , 还有今之自来水 , 蒸馏水 。 何种为佳?得具体分析 。 由于工业污染 , “扬子江心水”大概无资格充当“水状元”了 。 古人对烹茶用水并不教条 , 仍相信自己的经验或直觉 , 就地取材 。 事实上天下人不可共饮一泉 , 何况茶人更重的是品茗之趣 。 由此而生发的“品水文学”旨在写茶趣 , 写情怀 。 咏泉水的 , 如:坐酌泠泠水 , 看煎瑟瑟尘 。 无由持一碗 , 寄与爱茶人 。 --唐·白居易《山泉煎茶有怀》泻从千仞石 , 寄逐九江船 。 迢递康王谷 , 尘埃陆羽仙 。 何当结茅屋 , 长在水帘前 。 --北宋·王禹称《谷帘泉》飞泉天上来 , 一落散不收 。 披岩日璀璨 , 喷壑风飚飀采薪〓绝品 , 诧茗浇穷愁 。 敬谢古陆子 , 何来复来游 。 (注:〓 , 音cuàn) --南宋·朱熹《康王谷水帘》其它如“文火香偏胜 , 寒泉味转嘉 。 ”(唐·皎然《对陆迅饮天目山茶因寄元居士晟》)“银瓶贮泉水一掬 , 松雨声来乳花熟 。 ”(唐·崔钰《美人尝茶行》)“自汲香泉带落花 , 漫烧石鼎试新茶 。 ”(宋·戴昺《赏茶》)等 。 咏江河水的 , 如:江湖便是老生涯 , 佳处何妨且泊家 。 自汲淞江桥下水 , 垂虹亭上试新茶 。 --宋·杨万里《舟泊吴江》蜀茶寄到但惊新 , 渭水蒸来始觉珍 。 满瓯似乳堪持玩 , 况是春深酒渴人 。 --宋·余靖《和伯恭自造新茶》桃花未尽开菜花 , 夹岸黄金照落霞 。 自昔关南春独早 , 清明已煮紫阳茶 。 --清·叶世倬《春日兴安舟中杂咏》这三首诗第一首歌咏吴淞江 , 此水源于太湖 , 至上海与黄浦江会合 , 由吴淞口入海 。 陆羽择水排名录上位列十五 。 第二首咏渭水 , 未入排名录 。 渭水系黄河支流 , 流经黄土地带 , 一般人认为水浊不宜泡茶 , 但明人许次忬认为“浊者 , 土色也 。 澄之既净 , 香味自发 。 ”并说“饮而甘之 , 尤宜煮茶 , 不下惠泉 。 ”看来他说的很有道理 , 诗人余靖用渭水烹蜀茶 , 觉其味“珍” 。 第三首咏汉江水 , 即陆羽排名录上的“汉江金州上游中零水” , 排名十三 。 舟行江中 , 汲水烹茶 , 自然别有情趣 。 所烹紫阳茶系唐代贡茶 , 明清及民国时代畅销大西北 , 并经“丝茶之路”远销中东、北非 。 咏井水的 , 如:我有龙团古苍璧 , 九龙泉深一百尺 。 凭君汲井试烹之 , 不是人间香味色 。 --宋·欧阳修《送龙井与许道人》咏井水的佳句还有“碾为玉色尘 , 远汲芦底井 。 ”(宋·梅尧臣《答建州沈屯田寄新茶》)“莆中苦茶出土产 , 乡味自汲井水煎 。 ”(元·洪希文《煮土茶歌》)“下山汲井得甘冷 。 ”(宋·杨万里《谢木韫之舍人分送讲筵赐茶》)等 。 井水是浅层地下水 , 易污 , 易腐 。 宋人唐庚《斗茶记》云:“茶不问团夸 , 要之贵新;水不江井 , 要之贵活 。 ”如何活?陆羽的经验是“井水 , 取汲多者” , “汲多则水活” 。 雪水、雨水 , 古人誉为“天泉” , 宜于煮茶 。 分析表明 , 雨水雪水是软水 , 硬度一般在0.1毫克当量/升左右 , 含盐量不超过50毫克/升 , 较纯洁 。 咏雪水佳句有“融雪煎香茗”(唐·白居易《晚起》)“细写茶经煮香雪”(宋·辛弃疾六么词令)“试将梁苑雪 , 煎动建溪春”(宋·李虚已《建茶呈学士》)“夜扫寒英煮绿尘”(元·谢宗可《雪煎茶》)等 。 茶人如此重视水质 , “真水”又不是随处可汲 , 于是一门特殊服务行业--运水业应运而生 。 此业始于明代 , 明人李日华书有“运泉约” , 说明双方买卖宜茶泉水的交易情况 , 并以此为凭 。 这是专为饮茶者服务的行业 。 这一古老行业在大陆今不复存 , 但在台湾至今还有操此业者 , 多是茶艺馆购买 , 5加仑一桶的泉水时价50-70元(台币) 。 运泉人一要会找泉 , 二要会品水 。 他们的经验是远离人烟、水温冬暖夏凉、甘而不寒的泉水最佳 , 用这样的泉水烹茶 , 茶味发挥好 , 茶水口感好 , 不咬舌(涩感) 。 同一口泉 , 秋季最佳 。 而且据说全年以端午节11时45分到12时15分取的“午时水”最佳 , 可经年不坏 , 卖价亦高平时一倍 。 这一说法不大可信 , 或许为了渲染行业神秘色彩并哄抬水价故如此说 。 与之相类似的说法是端午节“百草皆可入药” 。 这不科学 , 但是一种值得研究的文化现象 。 其中有“道” 。 买水烹茶于茶道是大煞风景的 , 因为择水亦是茶趣之一端 。 买水实出无可奈何 。 茶人亲自汲泉煎茶 , 是心灵的享受 , 颇有诗情画意 。 如诗人陆游居蜀效蜀人煎茶 , 并写下《夜汲井水煮茶》 , 原诗是:病起罢观书 , 袖手清夜永 。 四邻悄无语 , 灯火正凄冷 。 山童亦睡熟 , 汲水自煎茗 。 锵然辘轳声 , 百尺鸣古井 。 肺骨漂寒清 , 毛骨亦苏省 。 归来月满廊 , 惜踏疏梅影 。 诗人病卧床榻 , 以书为友 。 大概病稍有转机 , 下床走走 , 此刻已夜深人静 , 寂寞、凄冷 , 如何打发这漫长的夜晚?于是诗人效蜀人亲自汲水煎茶 。 锵然之声在深深的古井里迥响 , 水甘冽 , 沁人心脾 , 周身毛孔为之通达 , 病似乎又减了几分 。 归来时心情更为舒畅 , 月满长廊 , 疏疏的梅影印在地上 , 如诗如画 , 真不忍践踏这如画的梅影 。 这首诗写诗人在汲水煎茗时心灵的感受 。 苏东坡也写有《汲江水煎茶》 , 一个汲的井水 , 一个汲的江水 , 水不同 , 茶趣却异曲同工 。 诗云:活水还须活火烹 , 自临钓石汲深清 。 大瓢贮月归春瓮 , 小杓分江入夜瓶 。 雪乳已翻煎处脚 , 松风忽作泻时声 。 枯肠未易茶三碗 , 卧听山城长短更 。 这首诗写出了从汲水到饮茶的全过程 , 是一人表演的茶道 , 相当于“独脚戏” 。 对于烹茶苏东坡比陆游更内行 , 南宋的胡仔在《曹溪渔隐丛话》中评论道:“此诗奇甚!茶非活水 , 则不能发其鲜馥 , 东坡深知此理矣!”下钓之处水不湍急 , 亦非深潭 , 水质鲜活且较洁净 。 “活水还须活火烹” , 仅此一句 , 足以说明苏子是茶道高手 。 “大瓢贮月”、“小杓分江” , 汲水之乐溢于言表 。 后四句写煎写饮 , 写形写声 , 无不中规中矩 。 【茶艺“四要”之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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