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萝卜|菜之美者

我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生人 , 二十岁以前不敢想居高楼 , 装电话 , 开轿车 , 虽然也参加过婚礼 , 吃过酒席 , 也终于不知何为珍馐 。
识者认为 , 凡全鸡、全鸭、肘子或西餐 , 算作大菜 , 可惜那时候我一概没有享用过 。 尽管吃过酒席 , 它也只是碗盏迭出 , 一片举箸下筷的景象 , 实际上并无什么大菜 。
世事难料 , 这是真的 。 四十岁以后 , 宴游频频 , 凡川菜、粤菜、沪菜或全聚德 , 无不啖尝 , 且三番五次 。 略懂口福应该节制 , 遂每每借端推托 。
我从不处要津 , 也没有暴发 , 之所以还能至广厦高堂行会食之事 , 完全是朋友的盛情 。 关键是社会变了 , 形势使然 , 并不是一介书生所宜炫耀的 。
正因为咀嚼过佳肴 , 我才有可能回味菜之美者 。 长安主产小麦 , 也产玉米和谷子 , 遂多以馒头、锅盔和面条为饭 , 附以杂粮熬的稀粥 。 一日两餐或三餐 , 几乎无菜 , 更无所谓的大菜 。 也许面条里会有细碎的几点葱花 , 不过这是混之于汤的 , 偶尔才掠过舌尖 。
然而过年不能只流于糊口 , 过年是要上菜的 。 经过繁简对比 , 文质对比 , 反复对比 , 我一再回味的大快朵颐 , 是我小时候过年所领略的菜之美者 。
凉拌菠菜 , 就是烧开水 , 稍煮为焯 , 捞出 , 挤干 , 加作料 , 泼油 , 遂成 。 叶是绿的 , 根是红的 。 叶子软和 , 而根则脆 , 且有一种微涩 , 似乎上鼻 。 正是那种上鼻的感觉 , 我念念几十年 , 百吃不厌 。
凉拌胡萝卜丝 , 先切段 , 再切片 , 再切丝 , 焯之 , 控干 , 使之变爽 , 加作料 , 遂成 。 凉拌胡萝卜丝通常要以粉丝相配 , 胡萝卜丝偏绵 , 也黏 , 而粉丝则颇为柔韧 , 彼此混一 , 其香若袭 。 现在知道胡萝卜还有消炎和护目的作用 , 就更喜欢吃了 。
黄豆芽炒粉条 , 不清楚由谁发明 , 确实有特色 。 近腊月下旬 , 我母亲便亲手生黄豆芽 。 她精选黄豆 , 置于灰陶盆子 , 以干净的稻草覆盖 , 放在灶台上;以井水浇之 , 并每天注新换旧 , 数日黄豆发芽 , 尽是自然的状态 。 焯之 , 黄豆不瘪 , 其芽盈盈 。 粉条也当焯一下 , 以杀其硬 。 一盘热气腾腾的黄豆芽炒粉条 , 老少无不爱吃 。 粉条光滑 , 不易夹住 , 小孩便用筷尖一卷 , 缠成疙瘩 , 得意吞入 。 长者不责 , 反之还会夸一夸 , 气氛遂越发快乐 。
前贤辨物 , 严谨之至 , 这令我由衷地钦佩 。 芙蕖其叶谓之荷 , 其茎谓之茄 , 其实谓之莲 , 其根谓之藕 。 藕为菜 , 俗称莲菜 , 莲菜炒肉 , 也是很妙的 。 肉固然馋嘴 , 不过鲜嫩的莲菜在牙间的脆响 , 也是永远的诱惑 。
西红柿炒鸡蛋也是必有的一道菜 , 其烹饪分为两步 。 去蒂 , 开水烫一下去皮 , 切成三角;打鸡蛋三个 , 搅拌以使蛋黄与蛋清相融 。 这两步完成以后 , 开始烹饪 。 炒鸡蛋 , 使其熟而松散 , 盛在盘子里 。 炒西红柿 , 使之瓤稀汁溶 , 甚至成汤 , 接着倒进鸡蛋 , 两翻三翻 , 使西红柿和鸡蛋极尽浑淆 。 我母亲做的西红柿炒鸡蛋 , 辄能获得亲戚的赞叹 , 且会吃光它 。
醋熘白菜 , 醋熘土豆丝 , 这两个菜也嫽得很 , 且合适下饭 。 要用醋 , 还要用干的切成绺的红辣椒 , 以造成辛酸的刺激 , 此乃关键 。 这两个菜要有功 , 其窍于斯 。 我大姑一向挑剔 , 不过吃醋熘白菜 , 吃醋熘土豆丝 , 她定带笑颜 。
芹菜炒豆腐上到方桌 , 总是幼者夹芹菜 , 长者夹豆腐 。 印象如此 , 不知何故 。 也许是豆腐四季可吃 , 而芹菜则只能过年吃 , 遂让小孩觉得新鲜吧!现在的芹菜多是西芹 , 从欧洲引进的 , 其叶柄宽厚 , 不过我钟情于本地旱芹 。 其叶柄长而清瘦 , 其纤维少 , 吃起来颇觉细腻 。 旱芹可以栽培 , 南方与北方皆有 , 我吃的一般都是旱芹 。 水芹生于江湖陂泽之涯 , 唯南方才有 , 且以云梦之芹为冠 , 这令我向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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