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跃辉|【云边路】捉鱼去 | 海子( 三 )


不消一夜,龙潭水又满了,我们又开始期待下一次了。
半年的等待,自然是很熬人的。我们不会就这么干等着。更多时候,我们捉鱼,是要到村外密布的水沟里去。后院边上就有一条小水沟,但水沟里多数时候是没什么水的,只有灌溉时节或雨季,水才会从山里流淌下来。可就在这样一条时时断流的小水沟里,我也抓到过一次鱼。是某次放学回家,我偶然看到水沟里瀦集的一小片水域里,有三两条白鱼在游动,下去抓,没抓到。回家和阿爸说了,阿爸有些不信,又显出兴致很高的样子,提了小桶,随我到那段水沟,下到浅水里,不到半小时,摸上来一二十条小白鱼。
小水沟一路西下,不多远就是海子边了。我们抓鱼,大多是要去海子边的。
甫跃辉|【云边路】捉鱼去 | 海子
文章插图

我曾以为,那儿真是一片“海子”。后来才知道,只是一片接一片的藕田。只不过水很深,田埂被淹没了,看不见。一到夏天,从外面望去,白水一片茫茫苍苍,荷叶荷花密密匝匝。直到小学五六年级,我才真正走进去过。在此之前,海子边对我来说一直是神秘之地。
听人说,某年雨季发大水,海子边来了许多奇异的青蛙,体大如斗,声壮如牛,到了夜里,附近村里的人都能听见。
又听人说,某年水更大,有人冒雨前往海子边看之前支的倒须笼有没有逮到鱼,发现倒须笼渺无踪迹,应该是被大水冲走了,心中沮丧,披着雨线往回走,忽然看见不远处浑浊的水中有异动,驻足细看,一道暗色隐隐升起,那人又惊又怕,呆看水里,是一条鲤鱼巨大的背脊——听阿爸讲到这儿,我想象着,那鲤鱼摆一摆身子,背鳍上的水珠便如子弹朝那人脸上激射而去。后来呢?我眼巴巴瞅着阿爸。阿爸说,那人回过神来,一时情急,张开双臂,纵身朝大鱼扑下去。然而,大鱼悄无声息遁走了,他只抓住两片碗口大的鳞片。鳞片白里透着淡红,叩之有金石之声。那大鱼去哪儿了?我仍然眼巴巴瞅着阿爸。阿爸说,哪个晓得呢?大概是顺着水游,游去施甸大河,又游到怒江里去了吧。
还听人说过,某年雨水更多,海子边茫茫荡荡都是水,水漫藕田,淹没稻田,有些人家的谷子割了,或者再不割谷粒就掉光了。村里人没办法,卸下门板,或胡乱找一块木板,划到田里去,冒雨收回谷子。许多天后,雨退了。听说横沟好几户人家的大铁锅里都哗啦哗啦游着鱼。
或许就是这一年吧?大院子被淹了,浑黄的水面,露出星星点点绿绿的草尖儿。水只要再升高一些,就要漫进堂屋了。大人们愁眉苦脸,小孩们满心期待。但凡溢出常规的事情,总是让我们高兴的。然而,大水终究没漫进堂屋。大水退去后,太阳出来了,红红的圆圆的一颗,响亮地在头顶悬着,天地间一切都鲜嫩欲滴。大院子里青草俯偃,我们赤脚在草丛间趟过来趟过去,将残存的积水犁出一道道深沟,忽听得草根底下嚯嚯响,竟是几尾三四指宽的白鱼。
——这又是梦境一般的际遇,终究是不可多得的。更多时候,要想有所收获,还得到海子边去,花大力气才行。
拣一个天气好的日子,带上篮子、笊篱、水桶等一应工具,到海子边去,拣选一段长短适度、宽窄适度的水沟,用锄头在两端各筑起一道泥草混杂的大坝,然后,站在下游大坝处往外攉水。筑坝,攉水,都要好体力,更重要的,还要有预估渔获的眼力,不是随便哪段水沟都有鱼的。这些事情,都是阿爸在做,我们只用报以全部的信任就行。我和弟弟帮忙攉水,眼见水降到膝盖以下了,水面开始有鱼跃动,我们急急放下水桶,呼隆呼隆地往水里走,看能不能先抓住几条鱼。阿爸继续攉水,一边攉水,一边忍不住回头看,嘴里感叹着,有鱼有鱼,真不少!能捉得起一桶。妈则拿着笊篱,蹲在田埂上,目光在水面瞥来瞥去,很不相信似的,说么着(意为“想得美”)!阿爸继续攉水,说你阿信?说不定一桶都不止。妈继续否定着,不时探出笊篱往水里一抄,几条小鱼在笊篱中碎银子一般蹦跶着。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