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识古人煎水意——试看几首中国茶诗

【一】
诗以言情 , 以明志 。 我国文学源远流长 , 对于「茶」此一文人雅好饮品著述不少 , 其写作手法大抵可归为两种:
由具体的形象写茶 , 包含茶田之美、茶农之劳、茶叶之秀、茶器之精等 。
由抽象意念写茶 , 主为作者的自我道德期许 , 或兼怀昔日同饮茶之故人 。
以下 , 本人将择数首唐宋咏茶名诗作赏析及讨论 , 试图由中国文学钟情于茶之断简残篇 , 想象茶与中国文人如何相互辉映 , 在我们的文化遗产里留下悠悠的芬芳 , 与悠悠的真情 。
另 , 限于个人能力 , 对于文中摘录诗作之句读、考证皆付之阙如 , 若文字上与其它版本有相违之处 , 只有「存而不论」了 。 这固然遗憾 , 但我们对于认识中国文学中的茶的热忱 , 相信是能对它产生弥补作用的 。
【二】
唐代卢同以茶诗传世 , 是世界上最早提出「茶道」的爱茶诗人 。 他一生写作与茶相关的诗、赋、文等数量已不可考 , 但流传迄今者 , 以他早年的〈皎然饮茶歌诮崔石使君〉 , 和晚岁所作〈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最为后世称道 。 兹录两诗于下:
越人遗我剡溪茗 , 采得金芽爨金鼎 , 素瓷雪色飘沫香 , 何似诸仙琼蕊桨 , 一饮涤昏寐 , 情思爽朗满天地 。 再饮清我神 , 忽如飞雨洒轻尘 。 三饮便得道 , 何须苦心破烦恼 。 此物清高世莫知 , 世人饮酒徒自欺 , 好看毕卓瓮间夜 , 笑向陶潜篱下时 。 崔候啜之意不已 , 狂歌一曲惊人耳 。 孰知茶道全尔真 , 唯有丹丘得如此 。
日高丈五睡正浓 , 军将打门惊周公 。 口云谏议送书信 , 白绢斜封三道印 。 开缄宛见谏议面 , 手阅月团三百片 。 闻道新年入山里 , 蛰虫惊动春风起 , 天子须尝阳羡茶 , 百草不敢先开花 。 仁风暗结珠琲蕾 , 先春抽出黄金芽 , 摘鲜焙芳旋封里 , 至精至好且不奢 。 至尊之余合王公 , 何事便到山人家 , 柴门反关无俗客 , 纱帽笼头自煎吃 。 碧云引风吹不断 , 白花浮光凝碗面 。 一碗喉吻润 。 两碗孤闷 。 三碗搜枯肠 , 惟有文字五千卷 。 四碗发轻汗 , 平生不平事 , 尽向毛孔散 。 五碗肌骨清 。 六碗通仙灵 。 七碗吃不得 , 惟觉两腋习习轻风生 。 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 。 山上群仙司下土 , 地位清高隔风雨 , 安得知百万亿苍生命?堕在巅崖受辛苦 , 便从谏议问苍生 , 到头还得苏息否 。
以上两诗相隔六、七十年 , 由诗中可见诗人境界之拓展 , 亦可由后诗感受到诗人将一己饮茶之快意延伸到飞天成仙 , 体恤苍生的仁心 。
第一首诗先写茶叶生长的外在环境 , 继之以素瓷茶杯及一抹仙香铺陈场景 , 茶未饮、已犹醉!诗人言第一饮「涤昏寐」 , 第二饮「清我神」 , 第三饮「便得道」 , 此三者由浅入深 , 由消极的去除俗念 , 到积极的锐利精神 , 再到悟得真道 , 层次井然 , 不仅以灵活的比喻写出茶对于世人的醍醐之效 , 实际上也间接的表达了作为一个文人的终身理想 , 尤其是诗人诉诸毕卓、陶潜的隐世传奇 , 更明显呈现其自清自许的心迹 。 最后两句是对崔氏的赞美语 , 今人观之便罢 。
第二首诗不仅较前诗更富戏剧效果 , 甚至以茶入七碗的种种反应写其神效 , 几乎像是一帖魔咒了 。 罗斯福路上有一家名为「肌骨清」的茶餐厅 , 就是把这首诗里的七碗茶效应写在门上 , 以是 , 笔者读来倍觉亲切 , 哈哈大笑 。 诗一开始是写好茶之士接到同好的通风报信 , 急忙趁春茶滋味最佳之时入山 , 经过一片繁花似锦的山林 , 拜访一户山中不俗的人家 , 如同领受莫大的荣幸一般 , 接过一杯精心焙煎的茶 , 然后「不饮则已 , 一饮惊人」 , 一连七碗 , 乃至两腋清风习习生 , 飞于天 , 成乎仙 , 但不能忘却俗世众生之苦 , 正是王国维「偶开天眼觑红尘 , 可怜身是眼中人」的仁心 , 亦是中西文人千古不已的天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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