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里|爱吃肉

我属于“肉食动物”那一类 , 除了口腹之欲 , 更多的是出于一种心理补偿 。 小时候家里并不宽裕 , 而用钱的地方又多 , 肉自然不能天天有 , 可我们兄妹三个又都处于长身体的阶段 , 需要营养供给 , 父亲便想出一个办法 , 去买那些别人嫌弃、最便宜的猪头骨 , 炖上一大锅莲藕 , 又好吃又管饱 。
刚开始我们看到汤里晃动着一排猪牙 , 心头发怵 , 可又受不了馋虫的搅扰 , 几次之后不但不怕 , 还抢着吃它那脆脆的牙龈肉 。 大人下班回家 , 偶尔也会割来一绺土猪肉 , 五指厚的那种 , 肥多瘦少 , 一看就是拿来炼油的 , 吃饭时我们只能从青菜里翻拣出赤褐色的肉渣解馋 。
我后来识得几个字 , 一看到书里对食物滋味的描写 , 哪怕是三言两语 , 也会像遇见漂亮姑娘那样眼热心跳 。 我想象着食物的模样 , 暗自揣摩着它的味道 , 比如说到红烧肉 , 脑子里便立即反射出一块油汪汪的大肉块 , 好像已经在拨你的牙齿 , 弹动你的神经 , 让你止不住地咽口水 。 与其成天空想 , 不如站在卤肉店的铺窗前 , 看看店家如何切肉卖肉 , 只见他拿五根指头往收了烟的卤肉上一搭 , 酒红透亮的肉皮立即浮出五个迷人的小酒窝 , “横切牛羊竖切猪” , 倏忽之间 , 薄薄的肉片不碎不烂地向着一边倾倒 。 我暗暗替买家操心 , 回去后一定要蘸蒜泥白醋 , 那才够味!我祖母相信熟肉里的一些养分 , 会随着味道的扩散或者袅袅的烟气白白浪费掉 , 所以我紧闭嘴巴张开鼻孔 , 用力吸气 。
如今人到中年 , 本应多吃素 , 却很难做到 , 尤其是回到家乡 。
潮汕平原素有美食天堂之誉 , 美味令人目不暇接 。 比如澄海 , 最出名的是卤鹅 , 特别是苏南的“贡咕”鹅肉 , 已有上百年的历史 , 因卤水冒出的气泡发出“贡咕、贡咕”的声响而得名 。 此外还有由肉衍生的各种食品 , 肉丸、鱼饺 , 肉松、猪头粽等等 , 各有特色 , 各领风骚 , 简直让人无法抗拒 。
我通常是走到哪就吃到哪 , 对别的倒不太在意 。 2006年我和朋友游新疆 , 车后备厢就保鲜着一只宰好的羊 , 带到魔鬼城烤着吃 。 七八年前 , 我们一家子到欧洲旅行 , 在离开巴黎的最后一天 , 决定好好享受一下法式大餐 。 别的菜我早忘了 , 只记小女最最期待的“鞑靼牛肉”一上来 , 血红血红的简直就是生肉 , 中间还卧着一只生鸡蛋 , 吓得她皱起了鼻子 。 我到日本也是特意去吃当地餐馆里的神户牛肉 , 又到超市买些雪花牛扒 , 拿回民宿自己烹饪 。 那牛肉有种细腻柔滑的口感 , 以及鲜嫩多汁的饱满 。 也正因为如此 , 我更折服于潮汕先人的智慧 , 过去那些粗糙的水牛肉 , 在他们手里竟能化腐朽为神奇 , 成为弹牙爽口的牛肉丸 , 真真是一项创举 。
汪曾祺先生说“肉食者不鄙” , 想吃肉 , 其实找两三个同好也就够了 , 人一多 , 喝酒说话 , 闹闹哄哄 , 反而忘了肉的味道 , 甚为可惜 。 我爱吃肉 , 但反对浪费 。 都说潮汕人啥都敢吃 , 也喜欢搜珍猎奇 , 但我没有这个嗜好 , 遇到什么吃什么 。 自从家里养了宠物 , 我就再也不吃老家的那些猫肉狗肉了 。 我虽馋肉 , 可是心肠软 , 听不得杀猪宰羊的惨叫声 , 更见不得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的惨状 。 念初中时 , 有一次我父亲不在家 , 我母亲让我杀只鸡 , 杀了三次都没把它杀死 , 刚一转身我妹就叫起来:“哥 , 它又站起来喽——”
【汤里|爱吃肉】中国人喜欢说吃什么补什么 , 但你可别对爱吃肉的人说吃肉补肉 , 他会不开心的 , 与其让他不开心地吃肉 , 还不如让他开心地吃肉 。 我小时候专爱挑瘦肉吃 , 年纪大了却只喜欢大块大块的肥肉 。 近两年 , 我母亲在限制我父亲吃肉 , 他像我一样无肉不欢 , 我想我也该慢慢学会节制了 , 都说岁月温柔静好 , 可它又曾饶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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