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厄

晋司徒长史王蒙 , 字仲祖 , 好饮茶 。 客至辄饮之 。 士大夫甚以为苦 , 每欲候蒙 , 必云今日有水厄 。 ——《世说新语》有友来电约周末相见 , 应道好的好的我们去喝茶 。 对方即时大叫 , 又要喝茶!其声甚苦 。 不觉大笑 , 王蒙水厄故事千年后重现矣 。 又想起某次与西门在国香馆饮金萱 , 各自散去后西门电话里言道醉茶 , 很是不适 。 只是此君似乎大有变水厄为甘露之心 , 每闻我将回穗 , 必道请喝茶 。 其勇可佳矣 : )若果真以茶为水厄 , 则此水厄已绵延千年 。 帝王卿相布衣隐士释道俗客 , 人人争而美之用之 。 所谓紫华绿英 , 不过一草尔 , 何劳诸人扑身而忘形?偏生此草竟是源源不绝之宝藏 , 人人于此皆得其所 。 劳碌平生之小民百姓 , 粗枝粗叶足以解渴清热 , 不可无之;僧道方外之人 , 以之代酒奉佛祖 , 伏睡魔助禅思 , 不可无之;落拓之士 , 以之疏散胸中之块磊 , 栖情物外 , 与世相忘 , 不可无之;卿相帝王 , 嗜之以暂忘身处之境 , 享片刻之散淡 , 又可助茶业茶事之发展 , 不可无之 。 故此千年来 , 此水厄行于世间 , 姿态迥异 。 有瓜棚树下牛饮者 , 有泉石松竹清饮者;有泡以沟渎之水亦甘之如饴者 , 有非清澜素波不足以扬其香发其味者;有随意盛以粗碗瓦盏者 , 有精器如名家之壶宣成之瓯汴梁之锡铫者 。 可谓俗亦善 , 雅亦佳 , 因人所取而已 。 茶事得以盛行 , 诸多原因之一便是 , 暗合文人“雅事”之意而被广博为文化 。 骚客文人莫不崇尚力行 , 以诗以画 , 更有著述多至百多种 。 曾在苏州购得一书 , 名为中国古代茶叶全书 , 收录茶书数十种 。 除却学术价值斐然 , 文字亦多疏淡清绝 。 明代以往 , 著茶书者多为江浙人 , 田艺蘅许次纾冒襄 , 一时之俊杰 。 而彼时佳茗名泉亦多出于此间 , 罗[山介]虎丘龙井日铸碧螺春 , 惠泉龙泓虎跑严子濑 , 可谓相得益彰 。 茶之为文化 , 多有把玩之处 。 除却佳茗精器 , 最喜茶之典故 , 茶痴之态甚是可爱 。 朱桃椎贫时 , 织芒鞋置道上 , 以茗易之 。 如此得来之茶 , 虽非佳品 , 想来朱君必以之为甘草 。 又夏侯凯因疾死后 , 有通鬼神者 , 见其坐于生时之床 , 就人觅茶饮 。 可见亦有好茶之鬼也 。 《茶董》一书中 , 有某学士买得某武人之姬 , 取雪水烹茶 。 谓姬曰 , 彼家应不识此 。 姬曰 , 彼粗人 , 安得有此 , 但能向销金帐下 , 浅斟低唱 , 饮羊羔儿酒耳 。 书中似有褒雪水烹茶而贬倚红偎翠之意 , 果真佳人美酒不及清茗一盏乎?心甚疑之 。 然而到底可见茶之贵重如此 。 只是世间无永恒之事 , 近百年来 , 人多为生计所累 , 但求果腹 , 茶为无暇顾及之物 。 江浙之地 , 享水厄之福久矣 , 依然未免 。 遍布江南里弄小巷的茶肆 , 悄声掩没 。 龙井碧螺春存焉 , 然于市者多为赝品;虎跑龙泓存焉 , 然被游人投掷之钱币所污 。 所谓瑶尘玉乳 , 龙团凤饼 , 俯仰之间 , 为陈迹 。 沪上茶馆数百间 , 却眼见得立意于茶者命如纸薄 , 昨日得知最后一家终究易手他人 , 不觉怅然若失 。 昔日水厄 , 淹尽江南名士;今日但求一小小濯足之浪以水灌西门 , 亦非易事 。 当世之人 , 可饮之物多如恒河沙数 , 且人皆务实求进 , 茶事显得极不合宜 , 退之三舍应是必然 。 【水厄】俱往矣 。 然而 , 只因是平生之所好 , 瞬间流离失所 , 终是意难平 。 为今之计 , 只得慢慢打点起茶寮一间 , 或有同好诸君往来 , 素心同调 , 当共乐之 。 数日前去信给温柔西门扁舟 , 言道明年来吃茶 。 若经不得水厄 , 二君亦可泛扁舟而去 , 无后顾之忧矣 。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