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读这些外国小说,给了我巨人的肩膀( 三 )


大约也就在这个时候,八个样板戏里的头几个样板被推出来 。整个社会都挥舞着一把革命的铁笤,扫荡“封资修”——那些古今中外的优秀文化和文学遗产 。
我在一天工作之后洗了脚,插死门扣,才敢从锁着的抽屉里拿出那本被套上“毛选”外皮的翻译小说来,进入一种最怡静也最冒险的阅读,院子里传进来干部们玩扑克为一张犯规的出牌而引发的争吵 。
最佳的阅读气氛是在下乡住到农民家里的时候 。那时候没有电视,房东一家吃罢晚饭就上炕睡觉了 。在前屋后窗此起彼伏的鼾声里,我与百余年前法国的一位市长冉钒⑷孟嗍断嘟唬谷槐凰拇婀适虑3拘哪岩猿擅撸?/p>抑或是陌生到无法想象的西班牙斗士,在斗牛沙场和社会沙场上演绎的悲剧人生;
还有那个“多余人”裘德,倒是更能切近我的生活,尽管有种族习俗和社会形态的巨大差异,然而作为社会底层的被社会遗忘的“多余人”的挣扎和痛苦,却是穿透任何差异的共通的心灵情感,甚至可以作为我理解自己身边那些乡村农民的一个参照 。

陈忠实:读这些外国小说,给了我巨人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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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以后,我才从开禁的有关资料中得知,《无名的裘德》是欧洲文坛曾经颇有影响的写社会底层“多余人”文学潮流的代表作之一,包括高尔基也写过这类人物和很具影响的一部长篇小说,名字记不得了 。
这应该是我文学生涯里真正可以称作纯粹欣赏意义上的阅读 。此前和后来的阅读,至少有“借鉴”的职业性目的 。此时此境下的阅读纯粹是欣赏,甚至是消遣,一种长期形成的读书习惯所导致的心理欲望和渴求 。
因为“文革”开始我就不再做作家梦了,四五年过来,确凿不再写过任何属于文学色彩的文章 。读着这些世界名著的时候,也没有诱发写作欲望或重新再做作家的梦想,然而我依然喜欢阅读 。
阅读这些一概被斥为“封资修黑货”的小说,耳朵里灌进的是以毛主席语录谱写的歌曲,还有样板戏的唱段,乡村树杈上的高音喇叭从早到晚都在向田野和村庄倾泻着,在我的心里,正好是无产阶级文艺和资产阶级文艺全面对抗尖锐冲突“你死我活”的双方交战的场面 。
我那时尚不能作出判断,以“样板戏”为代表的中国无产阶级文艺如何发展前景怎样,然而却确实发生最基本的属于常识层面上的怀疑,欧洲的无产阶级和穷人喜欢如《悲惨世界》《血与沙》《无名的裘德》等这一类作品,我不可能有任何片纸只言的资料,所在只能依常情常理来推测 。依据仍然是这些文本,它们都是为劳动者呐喊的呀 。
我至今也无法估量发生在“文革”中间的这种最纯粹的阅读,对我后来创作的发展有何启示或意义,但有一点却是不可置疑的,欧洲作家创造的这些不朽作品,和我的情感发生过完全的融汇,也清楚了一点,除过八个样板戏,还有如上述的世界名作在中国以外的世界上传诵不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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