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ipping|张怡微:舶来的记忆

我父亲是中远集团的海员,我整个童年,都很少获得他的教育。他只教过我一个英语单词就是casino,另一个词不是单词,是COSCO。他戏称为“苦是苦”。COSCO SHIPPING,那是他服役终身的单位。海运在上世纪80年代末期直至千禧年,效益都很差。小时候,家里只有一本和中远有关的杂志,叫《海员之家》,另一本是我闲来无聊在知网上浏览的,1994年发刊的《中国远洋航务公告》。看杂志会知道,90年代国际航运市场已经不太景气,造船工业竞争激烈,修船更是能用上一些奇怪的词语来形容衰退的生态,那就是“陷入呆滞”。大家都在等待香港回归时可能有所转机。这一等就要等到2020年的新冠疫情暴发。一直翻到去年5月份,杂志上集装箱的消息突然变得吉祥,像黑暗中的灯笼一样。之后集装箱事业一反常态地蒸蒸日上,这纸上奇迹的时刻甚至让我去找了几本好看的书《集装箱改变世界》、《传播与移动性——手机、移民与集装箱》。我不炒股票只喜欢看书看旧杂志,就这样提醒身边的朋友们注意这一艘沉寂了二十多年的旧船突然扬帆起航的神奇时刻。可惜我父亲已经退休多年,一辈子都没有等来这一次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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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这份职业,使得我们家庭并不缺少舶来品,比如“咖啡”。父亲在每一个下船的港口杂货店,都会买不同国家生产的速溶咖啡,我小时候见过很多不同颜色不同包装的咖啡袋。他也是最早带给我袋泡咖啡的人,和现在的挂耳包略有不同。往大里说,父亲是新航路发现后,带回舶来饮料的人。但他对饮食习惯的建立建构、对现代性和全球化一无所知。他将咖啡与绵羊油、榴莲、蜜饯、洋酒当做差不多的东西运回家里,据他说在船进入中国之前,他会把一些带不进来的东西直接丢进海里。我母亲是个文艺青年,对外国咖啡寄予了很多生活想象。我们从前住在田林,田林地区是没有咖啡馆的,周末母亲常带我去南丹路、万体馆甚至茂名路玩耍,去过的咖啡馆名字我都忘记了。我只记得她喜欢掼奶油,又嫌甜,之后会喝一杯。因为过于强调情调和幻想,她与我父亲感情越来越差。有趣的是,这两年又开始流行“冻干粉”,仿佛时尚轮回,流行咖啡从速溶到手冲到机器最终居然又回到了粉末。
去年,母亲“强迫”我买了一台网红咖啡机,然后认真地学习拉花。她是一个浪漫的人,在我的记忆里,她明明也是从五花八门来自世界各地的速溶咖啡起步的,她用了一生的时间,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再也不喝速溶咖啡。后来我推荐给她今年最流行的冻干粉品牌,她直说“不灵的”。我父亲倒是依然在家里备着速溶咖啡,有来自印尼的、意大利的、法国的甚至宝岛高雄港的……很多都过期了,他也没舍得扔,因为以后再也不去了。
在我的童年里,咖啡并不是最主要的生活饮品。小孩子喝得最多的,是一种叫做“红宝”的橘子水,其次乌梅汁、盐汽水、七喜也是常见的。没有人会给小孩子喝咖啡,大人也很少聚集在一起喝咖啡,他们喝得更多的是茶叶。有趣的是,茶叶泡在哪里呢?家里的长辈最喜欢把茶叶泡在雀巢咖啡的玻璃罐里。无论是工厂老师傅,还是公交司机,几乎人手一个,但是他们都不像是喝咖啡的人,不知他们的雀巢咖啡瓶是哪里来的。国人将圆柱形的咖啡或咖啡伴侣的包装瓶用作茶杯,算是一种饮茶时尚,结合了实用与虚荣。我们上高中时,女同学们会把速溶咖啡泡在味全每日C的塑料瓶里。这个行为模式,与父辈老师傅们如出一辙,并不时髦多少。实用性的部分在于,冬天太冷,泡在塑料瓶里可以焐手,塑料瓶比玻璃瓶导热差一些,不会那么烫,又不会完全隔热,是实用和真实的生活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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