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月亮地

看月亮 , 最好的地方是在乡下 。夜静下来 , 月光像是一层薄薄的小雪 , 给原野披上轻纱 , 我们叫它“月亮地” 。人家的房屋 , 零星的草垛 , 偶尔的犬吠 , 望一眼天上的月亮 , 你仿佛听到树木万物均匀的呼吸 , 它们刚刚进入梦乡 , 稍有惊忧 , 就会弄醒它们 。

一年有多少个月亮地?这个没法去数 。月有阴晴圆缺 。勿庸置疑的是 , 春夏秋冬的轮回里 , 各个时节月亮地各有特色 。最美的当属冬天的月亮地 。天早早地黑了 , 月亮挂在天上 , 或一弯新钩 , 或一轮银盘;高远 , 清冷 , 似乎更加晶莹剔透 。天寒地冻 , 万赖俱寂 , 这个时候的月亮地更加空旷 。它就那么皓白纯洁着 , 朦胧着 , 安静着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这种美 , 是大美 。

小时候 , 最难忘的是过年 。父母在厨房里忙碌着 , 一进入腊月 , 月亮也显得特别引人注目 。那是因为 , 每每这个时节 , 总是激动得睡不着 。我们索性起床 , 披上棉衣推开窗户看月亮 。院子里的树影斑驳 , 月光沐浴着它们光秃秃的身子 , 仿佛早早地为它们裹上银装 。母亲一脚踏进堂屋 , 看我们在各自的厢房里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 宽容地笑着 , 放下手里的家什 , 也会踩着门槛 , 转过身去 , 有时会踏出门口一步 , 捶着酸痛的腰 , 乐呵呵地和我们一起仰望月亮 , 若有所思地感慨说:“这是最后一个月亮地了 。”

我们姊弟几个马上警觉起来 , 异口同声地反对:“娘 , 你说错了 , 怎么会是最后一个月亮地呢?多不吉利——”入了腊月 , 乡下大人数落孩子最多的就是信口开河 , 孩子往往说出一些不吉利的话 。而今 , 我们一下子抓住母亲的把柄 。我刚读小学二三年级的时节 , 最喜欢咬文嚼字地显摆 , 煞有介事地纠正说:“应该是今年最后的一个月亮地吧!”母亲笑了 , 没有回答 , 她轻轻地为我掖好被角 , 我看见母亲的银发散乱在耳畔 , 月光从窗棂的格格间照进来 , 母亲不经意地叹了一口气 。后来 , 我常常想起这一幕 , 才明白原来母亲是在感慨 , 这是一年里最后一轮月圆了 。时光易逝催人老啊!

后来 , 每当腊月 , 母亲总会在忙碌到深夜 , 抬头望月时不经意地有这句感慨 。我再也没有自作聪明地纠正过 。恍然间 , 又想起那个问题:一年间有多少个月亮地?包括春夏秋冬 , 我又真正多少次留意过天上那轮或圆或缺的月亮呢?父母终日忙碌 , 于他们来说 , 能感知岁月逼人 , 而又恋恋不舍的方式 , 无非就是在这迎年、办年的夜晚 , 抬头仰望那一轮明月了 。

父母都是在腊月去世的 。据说 , 老人最熬不过的是严冬 。母亲去世那年 , 正赶上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 母亲一直挂念着外面的雪下得厚不厚 , 会不会压断院里树的枝头 。下雪 , 是一年里难得一见的景致 , 此外的现实意义是下场大雪 , 明年的小麦收成就有了保障 。后半夜时分 , 二姐开门 , 发现雪停了 , 月亮出来了 。专门陪护母亲的三姐妹都没有睡着 , 她们从各自的小家回到娘身边 , 有叙不完的话 。母亲躺在床上 , 让女儿们扶她坐起片刻 , 望向窗外 , 她看到一片洁白的世界: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 天上挂着一轮月亮 。腊月的中下旬日子 , 月亮在后半夜悬在天上 , 显得那么奇妙 , 那么温暖 。母亲又情不自禁地感慨说 , 这是最后一个月亮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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