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槌姐”


17岁那年,我成了一名下乡知青 。当地人有一句俗语:“还拿棒槌当针(真)呢!”是说一个人凡事太较真 。有一位女子,我在心中一直称她为“棒槌姐”,是因她那份较真的真情 。

知青宿舍是几间养过多年牛的牛屋,不说人进到里面,就是离那屋子10多米远,牛屎尿的味道也会扑面而来 。这个我并不怕,知青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嘛,房子臭气熏天又有啥!那时对我来说,难的是洗衣被 。我是抱着战天斗地的热情去的,劳动起来总抢重活、脏活干,身子骨又比较单薄,每天收工回到宿舍,精疲力竭的我只想用用脑子,看看书报,根本不想再做体力活 。

或许见我爱看书读报,衣服上又常常有污渍,一天收工后,一位女子来到知青点,将我胡乱丢到地上满是汗渍、泥点等的衣服拾起,放入她带来的一只木桶里 。她想了想,又拿了其他几位知青的脏衣一同放进木桶中 。当我们不让她拿去洗时,她已花枝摇曳一般,向村前的东荆河走去好远了 。

当时物资匮乏,乡下人日子十分困难,洗衣皂只有比较好的衣服才能涂擦上一点儿,平时洗衣是拿木桶挽了衣服到河边,将衣濡湿后放在青石板上,用棒槌敲打 。随着硬木做的有些分量的棒槌一次又一次举起落下,衣服中淌出的水会越来越清……

日落时分,她把衣裤拿到知青点,让我感激的是,衣服上除了贮满阳光外,还有淡淡的肥皂香味 。我明白了,她不止槌衣,还用了于她而言,非常金贵的肥皂 。难怪衣服洗得那么干净!

我不能让她出了力还贴上钱 。第二天她又来拿脏衣时,我拿出5毛钱,往她手中塞 。她极力推辞,慌乱中,我的手碰到了她的手 。只见她的脸上飞起一片红,就像天边的朝霞 。我顿时感到脸上也热热的!虽说她已成婚,却只比我大两岁,由于羞愧,钱也就没给出去 。

那天收工后,我去了她家,在取回衣服时,将用那5毛钱买的两块洗衣皂放到她家桌子上 。她还是死活不肯要,我说:“姐,别推了 。要不,你就不用再给我洗衣了 。”她这才松开了手,眼角晶莹,胸口起伏,“你们是一些不会做家务的毛头小子,远离父母实在太难了!”

让我不曾想到的是,第二天,在大队部她被批斗了,只因她收了我的两块肥皂 。我得到消息后,立即找大队支书理论 。结果不但没减轻她的“罪责”,连我也受到处分,说我是非不分 。

此后几日,我陷入了深深的迷惘自责之中 。每见她背着大捆衣被走向河边时,我的心就如有棒槌重击 。那天,天空碧蓝,河面上,风赶着水一波一波远去……我鼓起勇气走下堤,来到她身边,似乎用尽力气,声音却仍低低的:“姐,是我让你遭罪了!”她停下手中活儿,抬起头来,看着我,柔柔地说:“没事,别搁心里 。他们罚我为全大队的知青洗衣被,我愿意,白天累点,夜里梦也舒坦 。”

说着,棒槌声又响了起来,传到河对岸后,又绵绵且刚劲地回了过来……我的心也回应着——当时知青已開始大批回城,我想,有她这样的姐,即使我不能回城,心中也会如河水一样清澈甘甜!

此后不到两年,知青都回城了,牛房里只有我一人,原因是那天在她遭受批斗时我去做了争辩 。一天,她又送来洗净的衣被,无意中碰触到她的手:“好烫啊!”原来那天她发烧了 。我说:“姐,你不能这样和自己过不去,生病发烧应该好好休息啊,怎么还为我洗衣被?”她没说什么,俊俏的脸上有些愧疚 。

那段时间,看到只剩下我的知青点,她总说:“是我连累了你 。”我对她说:“姐,话哪能这么说?你就如这棒槌,质朴纯洁,浸透着河水的甘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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