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烦

起初,我以为“耐烦”只属于我们豫东中原的,是方言乡语 。奶奶喜欢菊花,喜欢田里的庄稼,喜欢喝粥,喜欢穿旧式的棉布斜襟的衣裳,喜欢我们这些孩子的热闹 。可是,她不说喜欢,她总是笑眯眯的,一脸慈爱地说,我耐烦菊花,耐烦……

母亲也是这样说,我的那些亲戚邻居们都是这样说 。

他们对喜欢的植物,可口的食物,欢喜的物什,喜欢的人事,说“耐烦什么什么,耐烦谁谁” 。讲起不喜欢的,也要用耐烦,“不耐烦什么什么,不耐烦谁谁” 。仿佛“耐烦”就与田里的庄稼泥土一样,是属于他们的质朴和亲厚 。

而“喜欢”这个词对于我的乡人们来说,就有点书面化了,像城里人的词汇 。若由我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说出来,总觉得不妥当 。有点矫情了,最重要的是也不真,不诚了 。让人听着别扭,自己说着也疙疙瘩瘩地心虚 。

还是耐烦好 。那才是属于我们的乡间语言 。

我也是这样说,对于自己的喜好,说耐烦 。后来,虽然我離开了故乡,到外面读了书,但我讲自己喜欢什么的时候,依旧习惯说耐烦 。

记得青春韶华,悄悄喜欢一个人,给远方的朋友写信,信里用的是中意二字 。而向身边的朋友说起那人,用的是耐烦 。中意和耐烦,它们都有古意,而若是说出来,还是耐烦更为曲折婉约 。也最能情辞达意,也不失含蓄微妙,正契合了那种悄然的情怀 。

没想到,沈從文先生也说耐烦 。看到一篇《听沈从文说话》的文章,讲到沈从文先生生前演讲的录音 。沈先生说,一切都要经过训练……大家讲我有天生啊……绝对没有 。我是相当蠢笨的一个人,我就是有耐烦,耐烦改……

沈从文先生,“星斗其文,赤子其人” 。而当年他来北京时,甚至连标点符号都用不好 。可是,他“有耐烦,耐烦改” 。实在令人感佩动容 。况我辈平平资质,更应多训练,有耐烦啊 。

沈先生这里说的耐烦,有喜欢的意蕴,却不是喜欢的意思 。而是有耐心,有耐性,不怕麻烦 。

有耐烦 。沈先生说得好 。不仅是写文章如此,人活着,还真得有耐烦之心 。沈先生后来从文学写作转到了文物研究,那时他在历史博物馆工作,工作很机械,可是他的心不机械 。他有耐烦,饶有兴味地关注,从而又有了文学之外的成就,完成了《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一书 。

听沈先生的话,有耐烦,拿起久置的词典查起来 。原来耐烦有三种解释:耐心,不怕麻烦;能忍耐,不急躁;忍受烦闷 。这三种解释都好,都让人喜欢 。可我依然觉得老家的方言乡语的意思更为美妙 。

耐烦的烦,一目了然,是麻烦,烦恼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世上哪有那么多的赏心悦目呢 。怎么办呢?还是我们乡下人的办法好,耐烦啊!喜欢多了,烦恼可不就少了嘛 。

看过一句话,说是人要是有独处的能力,阅读的能力,那真是赚多了 。我想,人若是拥有耐烦的能力,岂不是赚得更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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