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压锅的记忆
是用生死炼狱般的经历写下的
“那个时候真是太穷了!”
次仁曲珍对我说这话时 , 虽然脸上依然带着笑容 , 但她的眼角 , 却有越积越饱满的泪花 , 在高原夏天澄明炽烈的骄阳下 , 闪着水晶般的光 。
生于1980年的次仁曲珍 , 是西藏自治区拉萨市达孜县(今达孜区)唐嘎乡穷达村人 。
达孜县平均海拔4110米 , 悠久的拉萨河水从高山雪峰而来 , 穿境而过之时 , 浩浩汤汤地浇灌着拉萨的历史和文化、西藏的历史和文化 , 却没浇灌出这片经年累月冲积出的土地的丰饶 。
“唐嘎”藏语的意思为“白色坝子” 。 童年留给次仁曲珍的记忆 , 除了四季、亲情、风雨、阳光、白云、成长 , 以及陀螺般难得休止的劳动以外 , 最深刻的就是贫困和一览无余白色的凄凉 。
次仁曲珍有九个兄弟姐妹 , 她是家中老五 。 小的时候 , 次仁曲珍家里非常穷 。 次仁曲珍的父母都是农民 , 虽然家里有十四亩地 , 但由于土质贫瘠 , 再加上气候恶劣 , 又是原始耕植 , 因而家里总是饥寒相伴 。
西藏海拔高 , 气压低 , 所煮食品半生不熟 。 小麦、青稞之类只能通过炒熟 , 再磨成面吃 。 如果有高压锅就不一样了 , 不仅省柴省时 , 能彻底煮熟食品 , 更能最大程度地保持食物的原味鲜香 。 但对次仁曲珍兄妹来说 , 关于高压锅的记忆 , 却是用生死炼狱般的经历写下的 。
那时 , 穷达村33户人家中 , 只有两家人有高压锅 , 次仁曲珍家属于另31户人家之一 。
因为穷而买不起高压锅 , 每每经过有高压锅的人家 , 闻到用高压锅煮熟的萝卜、土豆飘出的香味 , 或者牛肉、羊肉、猪肉的香味 , 次仁曲珍都忍不住流口水 。 家里穷 , 没肉煮 , 但她也有一个切合实际的理想:希望什么时候能够吃一顿用高压锅煮的大白萝卜 。 要是能吃顿萝卜馅的包子 , 就更美好了!用高压锅煮熟的白萝卜 , 拌上猪油、辣椒酱、盐、葱花、蒜末 , 这就是最好最香的包子馅了 , 用这个做包子 , 再蒸熟 , 没有比这更好吃的了 。
这是次仁曲珍童年的梦 , 也是兄弟姊妹们童年的梦 。 这个梦 , 甜美了他们多少个日月 。
实现这个梦的机会 , 在次仁曲珍才刚满9岁的那年夏天 , 终于来了 。 来得激动 , 来得神圣 , 来得欢声笑语 , 也来得曲折跌宕 。
那天 , 次仁曲珍的父亲牵着牛到地里耕种去了 , 她的母亲背上只有两个多月的最小的妹妹 , 到乡里开会去了 。
次仁曲珍的四姐得知村里有高压锅的两家人中 , 有一家人没有用高压锅 , 于是跟弟弟妹妹们商量说:“爸爸妈妈养育我们太辛苦了 , 今天我们做儿女的为他们献一点孝心 , 做一顿萝卜馅包子孝敬他们 。 ”
次仁曲珍与弟弟妹妹们连声说:“好呀 , 好呀 , 那四姐你快去借呀!”
于是次仁曲珍的四姐便马上去那户暂时没用高压锅的人家 , 把高压锅借了来 。 姐弟妹们也随之行动起来 , 有的洗萝卜 , 有的切萝卜 , 有的捡柴烧锅 。
为了能够多吃一些美味的萝卜馅包子 , 他们在高压锅里放满了萝卜 , 放得几乎不能盖好锅盖 。 当然最终还是盖好了锅盖 。
开煮 , 在柴火的热烈拥抱之下 , 高压锅渐渐发出了由弱到强“嗞嗞”的声音 , 这是喜悦的笑声 。 这种笑好比在冬季的寒天里穿云裂石的开心 , 既发生于高压锅里 , 也发生于姐弟妹们的内心 。 还有一阵一阵的白色之雾 , 随着笑声而出 , 并带来了萝卜由生到熟怡人的香气 。
“四姐 , 这么香的萝卜 , 拌上猪油、辣酱、蒜泥、盐和葱花之后 , 一定会更香 。 ”次仁曲珍激动地对四姐说 , “用它做的馅一定好吃得很 , 爸爸妈妈回来一定会高兴坏了 , 一定会夸我们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