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 境

    唐宋人饮茶, 也不全像法门寺的禅僧那么讲究, 要有一套程式 。 卢仝《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碧云引风吹不断, 白花浮光凝碗面 。 ”手端刚沏好的茶, 一仰脖喝下去也就得了 。     礼佛的和尚不肯这样省事 。 什么道理呢?我也弄不清楚 。 我看过法门寺的茶具, 做工非常细, 还记下一些叫法:鸿雁流云纹茶碾子、飞天仙鹤纹门座茶罗子、鎏金人物画银坛子……名字都不俗 。 寺僧的茶道是什么样子呢?北京饭店的茗苑里有一幅《筹办茶礼图》, 即绘其大略 。 题款谓:“每临佛事, 僧众皆以茶食敬奉佛祖 。 ”我从前在开封的一家店铺里见过一幅字, 写得好像是“禅茶一味”, 不能说是信笔胡来 。     茗苑这两个字, 很贴切 。 摆设看去也颇清雅 。 上品的茶叶, 差不多全有, 分盛在白色的瓷罐里, 一个一个地码好, 过眼而识, 真是一种享受 。 壁上挂多幅画, 也都耐看 。 有一幅据称是汤雨生的真迹 。 琴隐道人的山水画, 名气较大 。 传下的这一幅画些什么, 我没能记住, 总会不离荷塘品茶、松泉煮茗、梅雪烹茶一类画境吧, 这样才和室内的气氛配得上 。 如果来一张电影明星的照片, 就不是那个味了 。     茗苑和前门的老舍茶馆不一样 。 老舍茶馆整天都是热热闹闹的 。 我写过一篇散文, 说那里“有八仙桌红木椅, 喝香茶, 嗑瓜子, 听戏文, 风流自胜于东篱闲饮的陶靖节” 。 茗苑很安静 。 茶香飘着, 有的浓一点, 有的淡一点, 各自都有至味 。 文震亨在《长物志》里论茶, 认为香茗之用, 以“物外高隐, 坐语道德, 可以清心悦神”为第一 。 我坐入茗苑, 可感的恰是此番意兴 。     闲读《都城纪胜》、《梦粱录》、《武林旧事》, 能够见到一些民间饮茶之俗的记载, 像是同棚车鼓笛、诸色杂卖打成一片, 几可去充《清明上河图》的一景 。 这是市井化的风习 。 (皇帝也爱茶 。 最出名的是宋徽宗, 他的《大观茶论》, 谈到植产、天时、采择、蒸压、鉴辨、藏焙, 多有包罗 。 中国历史上, 像他这样懂茶的帝王, 找不出几个 。 徽宗能为瘦金书, 对搜石筑园也颇在行 。 不能说此君无才艺, 却躲不过靖康之难 。 怎么搞的!茶话聊到这一段, 已近正史, 不像夜读《清娱漫笔》时那般心闲了 。 )我看茗苑不是这个样子, 它有些沙龙化 。 泡在平常的茶馆里, 无此趣味 。     茗苑主人张大为先生, 谙茶理, 对陆羽的学问吃得很透 。 他拿出一本线装的《茶经》, 口讲指画 。 我那时才从浙江回来, 过湖州而未及去顾渚山看看茶圣故迹, 可惜了 。     我在茗苑尝了一会儿工夫茶 。 这种喝法, 为闽粤人独擅 。 我曾在武夷山的御茶园初见, 铁观音沏以九曲溪水, 很得味 。 在茗苑, 也大致不差 。 闻香, 品饮, 还要“衔杯而玩味” 。 假定野似牛饮, 即为“不韵”, 会惹得四座皆嗔 。     在清人看, 工夫茶须求器具之精 。 一本书上说, 要备“四宝”:潮汕洪炉(茶炉)、玉书石畏(煎水壶)、孟臣罐(茶壶)、若深瓯(茶盏) 。 茗苑的茶具也皆有来历 。 壶是宜兴紫砂陶的, 也有宣德青花瓷的, 绘山水人物 。 茶盘以髹漆的竹木为质, 一壶四盏, 往桌面一摆, 真是好东西!     赣东北的婺源, 也兴茶道 。 我记得那里的古瓷茶具, 色白花青, 无一不精, 多产自景德镇 。 【茶 境】    张岱《闵老子茶》:“导至一室, 明窗净几, 荆溪壶、成宣窑磁瓯十余种, 皆精绝 。 灯下视茶色, 与磁瓯无别, 而香气逼人, 余叫绝 。 ”如果真是荆溪壶, 则应以阳羡茶为配, 才恰好 。     茗苑若得此段文字, 差可状其仿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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