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溪活水煮毛尖

听说清明节前出的茶叫“明前茶” , 是经冬发的芽儿 , 最为上乘 。 适逢到杭州 , 便请东道主带领到龙井问茶去 。
一路上桃红柳绿 。 到翁家山时 , 但见村里小楼高下错落 , 临街人家都摆开又大又深的电炒锅 , 茶农们边高声招呼着过客 , 边用戴上白手套的巴掌压抚、翻转着锅底那些新采的嫩芽 。 据说 , 这村的茶是被指定为送国宾馆用的礼品茶 , 自然是好之又好了 。
很快 , 眼前有了一只明净的玻璃杯 , 沸水冲下 , 茶叶在杯中升腾起舞 , 甚是好看 , 一会儿 , 浮面上的泛着鹅黄嫩绿的茶芽儿陆续降下杯底 , 伞兵似的 。 这时我才体会到用玻璃杯泡茶的妙处 , 也才品出张岱在《陶阉梦忆》中写雪兰茶那段文字的韵味儿来 , “百茎素兰同雪涛并泻” , 真真是写出了色 , 还写上了香 。
辞别了茶农 , 来到乾隆帝饮茶处 。 此时方才明白“龙井”之涵义 , 因为“龙”来饮过也 。 泉颇清冽 , 茶馆也雅致 。 好茶务必要有好泉水 , 还要配有好景色 。 这让我想起那年在武夷山喝茶的情景 。
登天游峰 , 眺览丹山一片 , 溪水载筏绕其间 , 随心裁取 , 皆成画幅 。 坐在武夷茶观的矮几旁 , 于夏鼎商彝、秦书汉画的背景下喝玉桂茶 , 陶然然 。 此地的饮酌 , 颇有讲究 , 以三手指执杯 , 称“三龙护鼎” , 喝时 , 以舌尖卷茶入 , 曰“啜” , 决不似北方人的大口吞饮 。 在湖海豪士的眼光里 , 功夫茶实在是对耐心的一种考验 。 武夷岩茶史载八百余种 , 统称“茗丛” , 大红袍、肉桂、铁罗汉、水金龟、白鸡冠 , 人皆贵之 。 在御茶园品饮 , 望满目墨绿春茶 , 轻吟苏东坡“武夷溪边粟粒芽 , 前丁后蔡相宠嘉”的诗句 , 亦得古桃源境界 。
【一溪活水煮毛尖】 在此要说说园中的那口通仙井 , 为元代旧物 , 细圆井口汪着清澈之水 , 汲水泡茶 , 其味殊绝 。 武夷岩茶 , 不似红茶浓酽 , 亦较绿茶醇厚 。 欲得岩茶真滋味 , 不可缺少武夷水 。 录茶园廊柱上联:“九曲夷山采雀舌 , 一溪活水煮毛尖 。 ”这是将天下名茶兼融了 。 写至此 , 我又忆起了闽南的“海饮” 。 福建漳州东南角 , 有个东山岛 , 堪称是东海上的“夏威夷”:匀圆如珠的沙 , 翻银滚玉的潮 , 还有肥厚的云 , 蓝宝石般的天 。 酷暑骄阳刚沉下海去 , 铜陵镇海滩上 , 刹那间就摆开了数百张小桌子 , 每张桌子上都配上了一套功夫茶的茶具 。 随着客人的到来 , 一盏盏烛灯亮了 , 沿岸逶迤 , 与垂在夜幕下的星星交辉互映 , 怪不得此滩就叫“星星点灯” , 旧友新知 , 或三或五 , 在习习的海风中消暑品茶闲话 , 等就近海面的钓船一归岸 , 茶摊主人们与好奇的观光客便一哄而上 , 拎回刚打来的“小卷仔”(鱿鱼) , 或烧或烤 , 由店家制成茶点助兴 。 这时沙滩气氛达到高潮 , 灯光笑语涛声茶韵 , 其大俗之雅 , 颇能与海南人赤膊吃火锅媲美 。
最后要说说周庄的茶了 。 在江南 , 听着姑苏城外寒山寺的钟声 , 下了张继的枫桥 , 穿过唐诗宋词元曲 , 明代 , 长出了一个湿润的小镇――周庄 。 周庄的茶有着久远的习俗 , 而且有一个很民间的名字――阿婆茶 。 水乡人对水十分挑剔 , 饮茶 , 不能用河水 , 那是种植鱼虾的 , 更不能用自来水 , 那是死水 。 要用天上的水 , 那水才是“活水” 。 周庄人几乎家家都放置一只大水缸 , 积蓄雨水和露水 , 专门用来沏茶 。 浇茶又有讲究 , 叫炖茶:将“活水”舀入陶瓦罐中 , 搁在风炉上 , 用树枝燃煮 , 火候把握正好 , 以免把水煮老 。 沏茶得用上品的紫砂壶 。 先用少量沸水点“茶酿” , 只见片片茶叶直立漂浮 , 清香四溢 , 喝得人都忍不住要长长地舒气 , 茶点也是周庄自己的:熏青豆、腌菜苋、草汁糍、撑腰糕 , 那香 , 让人馋涎欲滴 。 老阿婆一边慢条斯理地扎鞋底 , 一边闲话家长里短 。 故事讲过多遍 , 听来还有味儿 , 正像好茶 , 冲上六泡还余韵未尽 。 水乡的口音就是吴侬软语 , 讲的故事也沁着水痕 , 湿湿的 , 润润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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