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公平的 , 它把善良和丑恶全部包容 , 把贫穷和富有二者归一 , 黑色的背景从未令人惶恐 , 多少含有点贬义的“夜幕”二字 , 亦不过是人们强加给它的字眼 , 夜很安静 , 安静到任人评说 , 不怒不悲 。
夜的公平并不能带来世间的安详 , 有人沉睡于暖和的被窝 , 有人已经为了生计开始奔忙 。 奔忙的人辜负了夜却不自觉 , 在他们这里 , 心中对舒适的期盼和眼中的碎银几两总是矛盾 , 选择并不难 , 难的是没得选 。
自半夜开始忙碌的人群中 , 有这样一个身影 , 她头发花白 , 后背稍显佝偻 , 幸好有硬朗的腰杆支撑 , 托起了整个躯体 。 她站在硕大的咸菜缸前 , 身旁放着一个大大的不锈钢桶 , 几个小小的瓶瓶罐罐 , 手里拿着长长的筷子 , 仔细的把一筷子一筷子的酸菜夹到桶中 , 那些有黑点的 , 蔫吧到不成样子的都被她挑出来 , 不扔 , 回头自己下饭吃 。 不锈钢桶装至半满 , 她停手盖盖儿 , 找来雪白的棉抹布把桶身擦干净 , 哼哧哼哧地搬到小三轮车上 , 至于瓶瓶罐罐 , 在车上都有自己的位置 , 用绳子和木板简单做成的卡槽 , 可以保证它们稳稳当当 , 不溢不洒 。
【油泼面|散文:酸菜大娘】这个人便是酸菜大娘 , 上面的情景是我之想象 。
酸菜大娘是菜市场边的一个游摊小贩 , 售卖各类咸菜 , 以酸菜为主 。 她的“游”仅限于菜市场的各个角落 , 哪有地方去哪 , 她的“摊”是一辆小三轮车 , 没招牌 , 或者说 , 最大的招牌是那个锃亮的不锈钢桶 。 菜市场卖酸菜的不止她一家 , 可用不锈钢桶卖酸菜的只此一家 , 其余的 , 全都是塑料桶 , 不过人家是捎带脚 , 能卖最好不卖拉倒 。
酸菜大娘在菜市场的日子足够久 , 久到连自家亲友都不怎么联系的人们对她的情况如数家珍:大娘姓刘 , 六十来岁 , 退休工人 , 老头子中风 , 能帮着干点家务 , 其余不要指望 。 年轻时有过一子 , 早夭 , 后得一女 , 正在上大学 。 菜市场的人们最初叫她刘大娘 , 为何后来有了“酸菜大娘”的称呼 , 说起来颇有些意思 。
九十年代末的小城市中 , 几乎每个菜市场都有几个“管理人员” 。 他们每日在菜市场间逛来逛去 , 收点卫生费摊位费 , 小贩们有什么纠纷由他们出面解决 。 有些来头的 , 能守住 , 凭借一时血勇的 , 没几天便会换一拨人 。 自古商人多受气 , 小贩们习惯了 , 也就无所谓了 。
酸菜大娘所在菜市场的“管理人员”属于比较长久的那种 , 其中领头的是一个身上纹着泼墨山水画的中年男子 , 该男子无论冬夏都会看似无意的露出他的山水画 , 冬天零下二三十度 , 这哥们嘴唇冻得发紫也不愿“敝帚自珍” , 想来此画作应是他年轻时的得意之作和立身之道 。 该头领面相凶恶 , 酷似后来的球星刀疤脸里贝里 , 充满了异域风采 。 偏偏他还爱笑 , 笑起来真心不好看 。
爱笑的头领本对类似酸菜大娘的游摊是不满的 , 看见就赶走 。 后来不知是酸菜大娘的经历触动了他内心的柔软 , 还是他觉得赶一个生活窘迫的老太太很没面子 , 在他的默许下 , 酸菜大娘算是站住了脚 。
一来二去 , 酸菜大娘觉得不好意思 , 偶尔给山水画大哥买包烟 。 烟不是啥好烟 , 显然和山水画大哥的身份不匹配 , 大哥倒是不嫌弃 , 接过来就抽 , 边抽边数落大娘:“你一个酸菜大娘一天挣几个钱?以后别给我买烟了啊 。 ”酸菜大娘的名号由此而来 , 一来二去 , 不仅菜市场的人这么称呼她 , 顾客们也如此喊了起来 , 本来“刘大娘”的称呼渐渐消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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