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菜|街边的白菜


青菜|街边的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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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菜|街边的白菜

多年以前的辛丑除夕 , 那大约是城里的百姓饿到极致的时段 。
三十晚上 , 母亲七拼八凑 , 勉为其难地总算做出了几样年菜:一碗慈菇、胡萝卜烧猪肉 , 一条巴掌大的鲢鱼 , 鸡蛋饺烩豆芽 。 看看天要黑了 , 母亲取出家里的酒票和五毛钱 , 让我去打半斤散装白酒 。 把玻璃瓶递到我手里时 , 她又叮嘱了一遍 , 下台坡时小心滑 , 别把酒瓶打破了 。

出门时空中已经飘起了小雪花 , 好在杂货店不远 , 拐上汉西门大街 , 南行三四十米 , 就在菜场的对面 。 因为店门前铺着三层青石台阶 , 差不多有我们半人高 , 所以都叫它“高台坡” , 是附近最大的一家杂货店 。 阴沉沉的暮色中 , 店里的低瓦数电灯黄黄地眨着眼 , 好像也倦到要睡了 。 门前的铺板已经上了一半 , 店堂里坚守在为人民服务岗位的值班店员 , 除去了白围裙 , 摘掉了蓝布护袖 , 双手笼在棉袄袖筒里 , 百无聊赖地倚在柜臺上 , 随时打算回家吃年夜饭的模样 。 他验过酒票 , 收钱找钱 , 把铁皮漏斗插进酒瓶中 , 一手握着瓶颈 , 一手掀开酒坛口的布沙袋 , 三根手指捏住毛竹酒端的高柄 , 深深地压进酒液里去 , 利索地一提一倾 , 玻璃瓶里就有了半斤白酒 。
我接过酒瓶 , 凑近瓶口闻了闻 , 一股辣劲直冲脑门 。 压紧瓶塞 , 小心翼翼地走下湿滑的石台坡 , 抬眼看路时 , 忽然发现对面菜场门前 , 围着五六个人 。 这个时候 , 街面上还能有什么热闹可看呢?好在是顺路 , 我走过时便从人缝中张望了一眼 。
居然是青菜!
地上一并排放着三棵青菜 , 高梗白 , 七八寸长 , 都有小孩胳膊粗细 , 估算至少有一斤多重 。 雪白的肥厚的菜梗 , 碧绿的舒展的菜叶 , 都神采奕奕地挺拔着 , 显见得是刚离地的 。
半个世纪后 , 在台北故宫博物院里看那棵翡翠白菜 , 心灵的震颤都没有如此激烈 。
青菜旁边 , 是一双穿着泥鞋的脚 , 黑布大裆棉裤 , 黑棉袄 , 腰间束着根黄草绳 , 笼在袖筒里的双手紧抱在胸前 , 酱紫色的脸膛 , 说不清是饱经风霜还是冻着了 , 头上一顶破毡帽 。
我的手心里还捏着一毛二分钱 , 忍不住问:“多少钱?”
旁观的人代他答:“不要钱 , 要半斤白酒!”
人们的视线转向我身上 , 立刻注意到我手中的酒瓶:“这娃儿正好有半斤白酒!”
“娃儿有 , 管嘛用 , 娃儿又当不了他老子的家!”
【青菜|街边的白菜】紫膛脸上混浊的眼 , 看着我手里的酒 。

我看着地上的青菜 。
真想拿白酒换了这青菜啊!
南京人对于青菜有特别的感情 , 俗话说:“三天不吃青 , 两眼冒火星 。 ”差不多有两年了 , 没见过如此鲜嫩的青菜!而且 , 就连张牙舞爪的“飞机苞菜” , 也不是每天都能买到的 。 当时凭蔬菜票买菜 , 即便有票 , 如果你排队排得太后 , 菜卖完了 , 那也只能“有权不用 , 过期作废” 。
往年入冬之际 , 便是腌菜时节 。 就在摆放这三棵青菜的街面上 , 青菜堆积如山 。 家家户户都会买上几百斤青菜 , 外加百十斤雪里蕻 , 卖菜的、买菜的、运菜的、洗菜的、晾菜的、腌菜的 , 街头巷尾 , 房前屋后 , 满眼一片青青白白 , 成为一道特殊的风景 。
做梦也想不到 , 南京居然会有看见青菜让人两眼放光的时候!
如果我把这三棵青菜换回去 , 肯定是今年春节最受欢迎的美食 。 母亲和弟弟妹妹 , 又该是何等的开心啊!然而 , 父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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