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市|小雪腌菜

? 张青春
我们那地方儿有小雪腌菜的习俗 。 若腌制过早 , 青菜还未长瓷实 , 腌好的青菜容易有酸味 , 而到了小雪时令 , 天气越来越寒冷 , 空气也越来越干燥 , 正好腌菜 。
腌菜习俗 , 南北各地皆有 。 记得汪曾祺有一篇描写苏北高邮美食的散文《咸菜茨菇汤》 , 文采飞扬 , 至今难忘 , 开篇写道:“一到下雪天 , 我们家就喝咸菜汤 , 不知是什么道理 。 是因为雪天买不到青菜?那也不见得 。 除非大雪三日 , 卖菜的出不了门 , 否则他们总还会上市卖菜的 。 这大概只是一种习惯 。 一早起来 , 看见飘雪花了 , 我就知道:今天中午是咸菜汤!”
小雪过后 , 天还未亮 , 早市卖菜者 , 或席地摆摊 , 或在路边停靠架子车 , 虽互不言语 , 但绝不越界 , 只眨眼工夫 , 一街两行已是摊点密布 , 叫卖声此起彼伏 , 很快便招徕买主挑挑拣拣 , 而买卖双方或窃窃私语 , 交流腌制咸菜经验;或高声推让 , 唯恐对不住对方 , 临走又抓一把青菜 , 硬塞给买菜者 。
母亲腌菜 , 大多选用芥菜 。 短柄菜刀轻轻旋去芥菜毛茸茸的根子 , 但不能旋去太多 , 尽量保留整棵 。 不洗 , 只是择去黄叶 , 在秫秸箔上摊开 , 晾去水汽 。 待芥菜“塌”架 , 掐“把” , 每“把”大者两三棵 , 小者五六棵 , 撒盐适量 , 双手朝反方向拧巴 , 对折 , 合成麻花股 , 放入坛内 , 一层菜 , 一层盐 , 码实 , 直至装满 。 用青石(蓝砖亦可)压住 , 以便尽快浸出卤汁 , 淹没芥菜 。 随吃随取 , 可以一直吃到第二年夏天 。
【早市|小雪腌菜】乡间烹饪咸菜 , 多切成寸段 , 待葱花、姜末、辣椒煸出香味 , 放入咸菜 , 用炙油(方言 , 猪油 , 俗称大油)爆炒 。 下雪天 , 吃红薯面窝头 , 喝玉米糁稀饭 , 就咸菜 , 人间至味 , 身心俱暖 。
除了爆炒 , 大年三十守岁或正月初二客人来 , 母亲还会蒸上一碗芥菜肉(亦名扣碗) 。 五花肉切成肉方 , 放葱段、姜片、八角、茴香、食盐等佐料腌制 , 热水下锅 , 煮熟 , 横切薄片 , 皮朝下 , 均匀摆放碗底 , 上铺芥菜 , 浇以食盐、大肉汤、十三香等佐料调好的料汁 , 文火 , 笼蒸一个时辰 , 出锅 。 蒸碗很烫 , 青花蓝边瓷盘倒扣其上 , 母亲却赤手用大拇指扣住瓷盘 , 四指扣住蒸碗 , 只一瞬间 , 便麻利地把它们反转过来 , 临吃揭开 。 夹起一片芥菜肉 , 软糯浓香 , 肥而不腻 , 入口即化 , 老少皆宜 。
记得四年前 , 我只要一想起母亲 , 就总是觉得凄怆 , 经常去看看她 , 心里才会感到安然 。 她一天比一天老了 , 步履蹒跚 , 时常拄着拐杖倚住门框向胡同口张望 , 就像我小时候站在门口盼望母亲回来一样 。 儿女们各自成家 , 有时候匆匆地去看一下 , 就又去忙各自的事情 , 她的住处就显得冷清了 。 我不知道她一个人怎么度过漫漫长夜 。 那年我从青岛回来 , 她喜滋滋的 , 嘴角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 脖子左侧靠近下颏一颗榆钱大小的蜘蛛痣更加红润 , 颤巍巍地慌忙张罗 , 不知该拿什么给我好 。 她在院子东南角锅腔子上坐锅 , 烧劈柴火 , 馏馍、炒菜、蒸扣碗 。 吃饭时候 , 我看见堂屋门口里边有一把高脚软包凳子 , 轻轻地搬过来 , 稳稳地放在母亲身边 , 她浅浅一笑 。 我坐在矮凳上 , 抬筷夹一片芥菜肉 , 还没吃完 , 她一把抓过手里的馍 , 替我掰开 , 又夹起一片送过来:“离家这么长时间 , 就再吃点 。 ”我的眼角潮湿了 。 紧接着 , 她又夹一片放在馍上:“薄薄的一片 , 不碍事 。 ”她坐在餐桌旁边 , 看着我吃完 , 喃喃自语:“大肉性寒 , 要少吃 。 ”母亲既想让我吃 , 又怕我多吃 。 她复杂的矛盾心理 , 表达了真挚而淳朴的殷殷母爱 。 我的眼泪像滚瓜一样一下子滑落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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